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二(1 / 3)

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4192 字 2021-04-06

我们的拖拉机像远迁的鄂伦春部落,在茫茫的雪原上奔驶了整整两天两夜。当我们打开地图,一致确信拖拉机履带已经碾在积雪覆盖的“鬼沼”的冰面上时,正是荒原而肃穆的黎明时分。

呵!“鬼沼”!它并非像传说中那么恐怖,也许因为它处在冬眠状态,雪被罩住了它那狰狞的真实面目吧。我们看到了什么?仿佛看到了世界最大的湖泊被冻结在眼前,“满盖荒原”——它平坦得令我们这批垦荒者难以置信,直铺到遥远的地平线。

“魔王!你在哪里?你出来!”我们的一个伙伴大声呼喊。

“魔王”没有出现。

铁匠王志刚突然朝不远处一指“你们看!”——一根从正中间劈开的圆木桩钉进土地,倾斜地立在那里。

我们都好奇地走了过去。副指导员拂掉木桩上的雪我们看到了一块木碑,累累斧痕粗糙砍平的劈面上,刀刻的字迹被风雨所侵蚀,只能依稀认出“死于此……”三个歪扭的字。

我相信,我们每个人当时都和我一样,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
“那里,还有一个!”我的妹妹又发现了同样的不祥之物,她第一个朝拖拉机退去。

副指导员低声说“我们走吧,别搅扰他们安息了。”

……

如果有人问我“你在北大荒感到最艰苦的是什么?”

我的回答是“垦荒。”

为了寻找有水源的林子的理想地点,我们的足迹几乎踏遍了“满盖荒原”。我们发现了一条在地图上没有标出来的小河,它是“满盖荒原”上唯一洁净的水源,被我们命名为“流浪者”。我们发现它之前,它像流浪汉在荒原上不知徘徊了多少岁月,现在我们在它身边扎下了帐篷。

当冰雪消融的时候,当“流浪者”唱起了“拉兹之歌”的时候,我们闪亮的犁头劈进了“满盖荒原”的胸膛。若非垦荒者,谁能体会拖拉机翻起第一垄处女地那种喜悦?这荒原上有那么多的狼,光天化日之下,它们成群,大模大样地尾随在我们的拖拉机后面,捕食被犁头翻出的肥大的土拨鼠。夜晚,它们就在我们帐篷四周嗥叫。创业的艰苦,使垦荒队的每一个小伙子都变成了圣徒。副指导员跟我的妹妹和我们同住在一顶帐篷里。一块毯子分隔开了她们的狭小世界,毯子后面是神圣不可侵犯的“巴黎圣母院”。

一天深夜,我从睡梦中偶然醒了一次,却没有听到拖拉机翻地的轰响。我一下子跳起,来不及多想,只穿着短裤,就闯进了“巴黎圣母院”,将副指导员从被窝里捅了起来。

“你!你要干什么?!”

“拖拉机不响了!‘摩尔人’,在翻地!”

“啊!”副指导员顺手就操起了步枪。

拖拉机不响,意味着“摩尔人”出了事。所有的人都惊醒了!正当大家要奔出帐篷,“摩尔人”从外面钻了进来。马灯光下,我们见他身上背着一只狼,两手拽着狼的两只前爪,头顶住狼脖子;那只狼朝天张大着嘴,两只后腿抓在他的腰胯上。

“摩尔人”大声说“快动手!它还活着!”

我们各自操家伙,棍棒齐下,将那只狼在他背上打死了,好大的一只白毛老苍狼!

“摩尔人”一下子坐在地铺上,喘息了半天,才说“拴大犁的钢丝绳断了,我回来换钢丝绳,这东西跟上了我,出其不意地将两只前爪搭在我肩上……”他的脸上、手上尽是血痕,棉衣被撕成碎片。他拧着眉脱下棉衣,里面的绒衣和皮肉被狼的后爪抓得稀烂!

副指导员命令我的妹妹“快,拿医药箱来!”

这时,我们才发现,她仅穿着衬衣衬裤,光着一双脚。她也意识到了什么,在我们的目光下一时显得不知所措。随即,她镇定了下来,从容地说“都瞪着我干什么?没你们的事了,全睡觉去!”